如果让我们来列举一些“中国人最熟悉的陌生词汇”，我想旗袍大概可以列入其中了。这东西大家都知道，可事实上有很多人都并不了解它。旗袍究竟是怎么产生的？它是满人的服饰吗？为什么在最初的英文翻译中，会把它称为Cheongsam，而不是后来的Qi Pao？在许多人的理解中，旗袍大概只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以后的模样。今天，就让我们来细说旗袍的“真实面目”。

@洛梅笙  

自由撰稿人

尤其关注中国传统服饰文化

与西方时装史

挚爱明朝及民国服饰

以及新艺术主义和Art Deco风格

今天的影视剧中，只要提到民国背景，女人就必穿旗袍。可实际上，在民国早期，人们是以穿袄裙为主的。真正旗袍的身影要追溯到1910年代晚期。出版于1922年的《美人活动写真》中有一段补白，可以说把旗袍产生的前因后果说的十分清楚:“满洲的妇女都穿长袍，叫做旗袍，与汉族妇女的服装大不相同。汉族妇女向来不去模仿她们，偶有模仿她们的，也不过是时髦儿戏的女伶和倚门卖笑的妓女罢了。但是上海地方妓女的魔力很大，那些奶奶小姐姨太太女学生都喜欢模仿妓女的服装，见妓女穿了旗袍，便全家模仿她们穿旗袍……”

这段文字挺长，但总结起来两点，一、最早穿旗袍的是伶人和妓女；二、因为在上海大家乐于模仿妓女的衣着，所以就有良家女子开始穿旗袍。在资本初兴的时代，妓女和优伶曾是对时尚的执牛耳者，她们得以接触到上流社会最有声望的阶层，享受最为奢华而时髦的生活，所以也自然成了那个时代的“fashion icon”，这在东西方都是很普遍的现象。日本画家児島虎次郎画于1921年的《西湖画舫》，描绘了一个正在唱歌的女伶或妓女，她身上就穿着一件旗袍。在当时，旗袍在更多情况下，是作为秋冬季节的暖袍穿着的。而且也只是时装的一款，其普及程度远不及之后的状态。

1921年《解放画报》唱大鼓书的女郎 身穿旗袍 钱病鹤绘児島虎次郎《西湖画舫》1921年1910s末 冬日溜冰穿着旗袍的女子 丁悚绘

不过民国时代的人对此衣着的称谓非常混乱，以至于后来旗袍开始流行的时候，大家还就旗人之袍与时装之旗袍两者做了区别——前者是旗装，后者是旗袍。这种称谓之争也说明了当时大众对于旗人的服装有一种无所谓及漠然的心态。旗女的主要服饰是衬衣，是不开衩的，而另有外搭的称为氅衣，不能单独穿着，而且两侧有开衩。

1920S中期 旗人之袍与时装之旗袍在同时段的对比1920S~30S 旗人的氅衣 （右为美国大都会博物馆藏）

张爱玲说，旗袍初兴时像个梯形，穿在身上严冷方正，是女权主义的表现。这可能是因为旗人的服饰本身男女同服的特征非常明显。即便大众在着装上区分男女，这种旗袍最终却很容易走向中性。这也是为什么旗袍后来能得到进一步推广的原因之一。不过，当时的大多数人可不这么想。《美人活动写真》里称旗袍露出后臀线条“很不雅观，并且有些不雌不雄的样儿”。这主要是因为早期大家对于衣服的观念依然是非常传统的，所以他们并不认为暴露身线轮廓是一种美，反而认为是不男不女，不伦不类。

1925年，孙中山灵堂上的宋庆龄身穿的长梯形的旗袍，与边上男子的长衫外貌重合度非常高

旗袍自1925年始，正式在中国衣装史上粉墨登场，并二十年代后半叶与袄裙平分秋色。中国人的衣着观念，在这几年内受到了西方思潮的猛烈冲击，尤其是在关于女性解放身体这方面。于是，短短几年内，大家不再顾忌，纷纷将衣服进一步改得窄小。1927年后，旗袍不但短，而且瘦，之前说的不雌不雄什么的，早就被丢到九宵云外去了。

1926年的月份牌 画中所展示的是当时最流行的两种款式:短衣长裙和马甲旗袍 1927年左右的旗袍  （V&A博物馆藏）1920S中晚期的旗袍日本 清水登之《松江茶馆》中剪短发穿短旗袍的时髦女郎 1929年1928年《上海漫画》五月刊上的时装画 二十年代晚期最流行的短旗袍 叶浅予绘1920年末 哈德门香烟广告中穿短旗袍的女郎1927年胡蝶在其主演的电影《女侦探》中的时髦装扮，高筒领的短旗袍，袖口有透明丝绸织物的大喇叭袖1927~30 旗袍 左为郑曼陀绘；右为広岡今日子女士私人收藏

因为衣服越收越窄，旗袍若是像原来那样两侧不开衩，就很不现实了。而在时人眼中，两侧开衩、内里又不穿裙的衣服就是男人的长衫了。所以在很多地方，旗袍长期被称为长衫，英文当中的Cheongsam由此而来。

1929~31 身穿长衫（旗袍）的女子

1920S末 长衫（旗袍） （哈佛大学赛克勒艺术博物馆藏）

所以，旗袍的产生实际上是多方冲击下的产物。三十年代的旗袍，若要较真讲，应该算作长衫才对。但由于这个概念从二十年代一路延续下去，再加上上海在当时流行服饰上的巨大影响力，“旗袍”的说法就保持了下来。在这一阶级，人们可以看到许多新与旧的思想在“闹别扭”。比如说旗袍袖子变短的时候，大家又开始喊它背心或褂子，因为传统观念中短过肘的衣服就算半袖衫，更不可能公开光着胳膊——这种东西方冲突之下的关公战秦琼，现在看来也是颇有趣的。